他看了一場電影,說長不長,短也不短的電影。   「要!快逃!」第一幕,鏡頭這側有個聲音大聲吶喊,遠處的少年沒有聽見、臉上滿是疑惑,幾秒後人群淹沒了少年,一陣雜訊音響起,畫面轉黑。   再次有光線射入時,場景來到醫院的病房內。病床邊心電儀的提示音正敲打著穩定的節奏,身上多處纏著繃帶的少年雙眼緊閉,絲毫沒有要甦醒的跡象。一隻手輕輕撫上少年的臉,數張影像閃過,畫面中的少年露出各式各樣的神情,「哥哥!」好像有一道細小的聲音傳出,引起他懷念的情緒。   那之後影片的內容如流水帳般一幕接著一幕,不斷出現、一成不變的病房和裡頭躺著的少年,掛在房間的制服和堆疊在書桌上的教科書跟文具逐漸增加被使用的痕跡,過了許久、許久,有著與少年相同容貌、站在鏡子前多次確認神情的男子出現。是電影的主人公。   「他」模仿著少年的言行,代替少年回到校園,扮演著少年心中的「理想」:認真向學、被師長稱讚、受同儕愛戴的好學生。   日復一日,新學年來到、入學考試將近,電影中的每一天看起來是那麼無趣,「他」到病房將發生的事說給少年聽的語氣也漸漸冷淡。不過,當「他」在校園中瞥見某個身影時,刺耳的噪音就會突然出現,情緒隨之湧上,拄著拐杖溫柔笑著的人在「他」眼中成了扭曲的模樣。   隨著少年的身影漸漸淡薄,那人的扭曲程度也增加。   在他以為電影會就這麼毫無波瀾地結束時,出場人物接連追加,病房的場景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轉眼間熱鬧起來的公寓客廳。在這之後彷彿一口氣快轉般劇情有了大進展,少年身上的繃帶被拆了下來,只是靜靜地睡在醫院,變形的人影也不再出現,一陣子後扮成少年的理由消失,「他」有了自己的生活,目光卻還是離不開少年──「他」最珍視的親人。   眨眼,又眨了眨,少年不知何時站到可恨的那人身邊,有說有笑。不要走!是那傢伙毀了你!喊叫的聲音傳不到少年耳裡,電影畫面中的兩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要!」HiMERU大喊著從床上坐起,窗外的天空還掛著夜幕,他不斷喘氣、調整自己的呼吸,打開手機螢幕確定時間:一月一日凌晨四點。   「這個初夢也太糟糕……」簡直就是惡夢,不曉得剛才的叫聲有沒有吵醒警覺心較強的同住者,要是被問了是不是做惡夢他一點也不想回答,更別提這會給成員們關於他們兄弟遇到的事的線索。   不需要,絲毫不需要告訴他們。   他重新躺回床上試圖讓自己再次入睡,除夕夜ニキ煮了許多菜餚、一過十二點又端出蕎麥麵,全部收拾完已經一點,算一算從關燈到驚醒不過三小時,根本沒休息到,明天……元旦答應要會一起去新年參拜,他不想以睡眠不足的狀態赴約,說什麼都要設法多睡一點。   閉上眼,惡夢的餘韻尚未退去,夢中的場景基本上是他的記憶,從要的受傷、住院到半年前徹底回歸正常生活後的記憶,前半黯淡的色彩自こはく加入後漸漸明亮,他的生活確實因為事務所的成員改變了,過去的他鐵定想不到未來有機會和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度過熱鬧的新年。   去年,燐音和ニキ在聖誕節前幾天消失蹤影,除夕夜剩下讀著大考教科書的HiMERU跟看跨年特別節目的こはく待在客廳,電視裡的倒數聲結束不久,兩人互相道晚安準備休息時門鈴響起,失聯的成員帶著各式山珍海味大喊「新年快樂」站在門口,HiMERU還記得自己第一句話是:「太吵了,鄰居抗議怎麼辦。」   今年則是四人圍著卡式爐上的砂鍋搭配電視節目,熱騰騰的蒸氣飄散食材的鮮甜香氣,桌上還有其他可以直接吃的菜色,要也在就好了,他衷心地這麼想,希望弟弟也能吃到這桌美食。不過要已經和同學有約,沒辦法。   明年提早把行程訂下吧,五個人一起過年客廳或許會有點擠,這也是種回憶。

「回來了。」新的一年剛過三周,事務所已經接到幾個新委託,都不是太複雜的案件,HiMERU把委託人安排在同一天見面談案件內容,忙了一整天、天色全暗了才回到公寓。打開大門,一雙沒見過的鞋子擺在玄關,他皺起眉,有不好的預感。   「歡迎回來,HiMERUはん。」   「晚安,我來打擾了。」   穿過玄關進到起居室,HiMERU看到鄰居穿著圍裙和ニキ站在相連的廚房向自己打招呼,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麼風早巽會在這裡?」   「抱歉啊,咱跟ニキはん一起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巽はん在門口按電鈴,講到今天的晚餐就邀他進來了,沒有先通知你。」窩在矮桌前用電腦的こはく從螢幕前抬起頭解釋,他滿是歉意的語氣讓HiMERU生不了氣。   在路邊遇到こはく是兩年前的事了,HiMERU總是無法拒絕他的請求,也常任著他做喜歡的事情,這場面下怎麼可能對他非難。   「……唉,HiMERU明白了。」他反省了自己的態度過於露骨,重新向巽打招呼、簡單問過緣由後離開起居室,表面上說是要換下被雪打溼的衣服,其實只是不想待在那。   今天巽似乎又是為了送料理過來才按電鈴,寒暄時聽見晚餐的菜單,對ニキ要做的雞肉凍卷很感興趣便順勢留了下來。巽第一次送料理過來已經是將近一個月前的事了,把喝醉的巽丟在住家沙發上的那晚,HiMERU得到階段性結論後站著冷眼俯視巽許久,決定不再堅持自己的說法,卻也不準備告訴巽真相,撥開抓住自己的手,要巽去喝杯水早點洗澡睡覺就回住處。   根據他對巽的了解,巽應該會過一兩天後特地帶著什麼東西上門說是回禮,所以小年夜事務所大掃除到一半門鈴響起時一點也不意外,果不其然來道謝的巽給了一袋有兩三種口味的司康,讓HiMERU跟事務所成員們分著享用。   HiMERU以為不會有下一次了,他跟巽之間會回到原本透過要牽線的關係,想不到元旦剛過巽又在下午按響電鈴,這回是「不小心做太多一個人吃不完」的燉菜。幾天後,焦糖布丁;又數日,咖哩;再過幾天,升級成裝好均衡飯菜的便當盒。   他清楚記得巽遞過來兩個便當時自己露出什麼表情,「聽說ニキさん這兩天不在,正好我要做便當就一起做了,多做幾份也比一人份好做」,巽這麼解釋不能改變他覺得傻眼的事實,最後當然有收下來,畢竟其中一個是要給こはく的。   那之後巽時不時就會做點什麼送給他們,也有過說是老家寄來太多食材希望能幫忙消耗而搬了一個裝滿蔬果的大紙箱,這些交流都停在門口,今天是他第一次踏進這間房子裡,HiMERU思考著或許是這個原因自己才會亂了腳步。   換好衣服後他著手整理起今天工作的資料,有件需要放長線的委託,明天再好好規劃;找寵物兩件,直接交給燐音跟ニキ就行。大掃除後不到一個月桌面又疊得雜亂,一部分紙本文件該銷毀了,他在分類的過程有份厚重的資料進入視線,不用翻開也曉得那是什麼。   去年收到跟蹤委託以前、要清醒以前,他就做好的風早巽調查報告。   要住院後他根本不想再跟巽扯上關係,所幸巽也因為傷勢的關係幾乎沒辦法去學校,不用擔心代替要上學的時候碰到面。根據調查,巽大部分時間在醫院療傷,偶爾會進教室賺取最基本的出席日數,因為行動不便的緣故他沒辦法像過去那樣遊走在校園內,雖然仰慕他、希望借助他力量的人少了許多,他有登校的那天每到休息時間教室內外還是聚滿人群。巽並沒有留級,順利應屆考上大學、從高中畢業,但似乎因為舊傷尚未完全痊癒的關係,一年級時重複進出醫院導致學分不足,二年級開始向下修了很多門課。   報告整理到這,會調查起巽的事情是因為HiMERU在大學校園內發現了巽的蹤跡,甚至跟要同個主修,他必須搞清楚巽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好決定自己跟弟弟以後該怎麼做。說是這麼說,因為要失去高中時期記憶的關係他沒那麼擔心,要都不認得巽了,現在的環境不同、自己也跟在身邊,不會又被拐走才對。   殊不知暑假前夕一切都來不及了,要在他不曉得的時候與巽有接觸、受邀加入巽所在的社團。   「嘖。」HiMERU粗魯地把那疊資料塞進角落,無法從煩躁的狀態脫離。   要經過一番努力,在暑假時正式回到一般生活,他也不再假扮成弟弟,退居最初輔助的位置。   要現在是快樂的,他不會否認這點,也覺得要就這麼不恢復記憶是好事,那麼痛苦的過去直接讓它被埋葬吧,他下定決心不再讓弟弟遭遇類似的事情、所有困難都會幫要排除。所以起初HiMERU深深地希望能徹底跟巽不再相往來,可惜事與願違,幸運的是巽沒有重蹈覆轍,這回不論是巽、他身邊的人或要都走在軌道上。   HiMERU知道,這些是要一直以來不惜付出代價也想獲取的事物,他可以發自心底的為要感到開心,可以放下成見對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   他不曉得要怎麼面對風早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HiMERU最近很煩躁。   「ニキはん,能不能做些什麼好吃的讓HiMERUはん轉移注意力?」   「食物有用的話他就不會到今天還這樣了!」   「又不是ニキ有吃的什麼都好,メルメル大概是遲來的思春期吧。」   「――三位,有空在那閒言閒語的話請外出依照HiMERU的指示行動。」   成員們沒有要特別隱藏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同時操作著平板和筆記型電腦的HiMERU耳裡,他頭也不抬的打斷他們,委託的處理進度可是火在燒屁股了,怎麼有辦法心平氣和。   當然,原因還有別的,HiMERU本來就為了巽的事情累積許多焦躁的情緒,那天後巽依舊時不時會來作客或送食物,一周會看見他兩三次,加上遇到瓶頸的委託更加深了壓力,平時總把感情變化收在心裡的HiMERU第一次在成員們面前壓抑不住。   兩台裝置分別從不同路徑尋找線索,釣線的回收交給在外行動的成員,HiMERU揉了揉眉間,先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吧。或許是因為太投入在工作,他忘記要前晚和他說因為場地臨時不能使用,今天會跟社團的人一起去巽的住處,直到門口傳來巨大的碰撞聲、他急忙奔跑到玄關看見超出理解的場景以及要的身影時,才想起來這件事。   「……椎名,正在跟天城比角力的人是誰?」幸好他的住處玄關除了鞋櫃跟傘架以外沒有其他東西,毫無損害。   「好像是燐音くん的弟弟喔,剛剛燐音くん才走出門而已就被撲倒了。」ニキ說的輕描淡寫,HiMERU其實很想問這對兄弟是怎麼一回事,看來現在不是好時機。   燐音的弟弟似乎是巽的客人,見巽和其他同行的人想要上前阻止又受氣勢所阻找不到機會,這情況下HiMERU發現要站在角落。   「……要。」沿著牆壁走到要身邊,HiMERU知道要心情不好,跟自己不同,弟弟藏不住心事總是能一眼看穿。   「哥哥。……抱歉,我們社團帶的學弟給你們添麻煩了。」要有點心不在焉,HiMERU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另一邊是巽……是守在巽身邊的女性。   「應該是天城自己的問題,不用道歉。」那個女生喜歡巽吧,觀察不用幾秒他就得出這個結論。   原來是這樣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五官上寫著熟悉又陌生的表情,HiMERU咬牙、皺眉,轉移了視線。   可惡的風早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