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發現這幾天真也的樣子有點奇怪,偶爾對上眼時會別開視線,閃避的動作明顯到他沒辦法不在意。 這狀況是在他上周臨時回義大利三天後開始的,鐵定是這三天裡真也遇到了什麼事,或是有什麼契機讓他胡思亂想。沒辦法掌握確切的原因,也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詢問,時雨難得焦躁了起來。 「……ちゃん、白華ちゃん。」一隻手隨著聲音在他眼前晃了晃,抬頭一看,是巳影。 「完成的文件放那邊的桌上就行。」他們正在學生會辦公室裡處理最後的交接文件,明年的成員沒有太多變化,不需要很正式的交接,時雨只是藉著這個機會整理未來一年會用到的資料,剛好在這時候分了神。 「難得白華ちゃん會分心,也沒辦法,誰讓真ちゃん這幾天怪怪的。」巳影將文件放到時雨指定的位子,一邊淡淡地說。 聽見關鍵字,時雨回到紙上的視線馬上投向巳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嗯?真ちゃん想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大家都看得出來吧。」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先走。揮揮手,巳影丟下這句話就帶走自己的東西離開,他的目的已經達成,要是再留久一點可會被抓著逼問,先溜為上。 時雨短暫浮現在臉上的驚訝沒拍下來真可惜。在走廊上跨出步伐,他這麼想。 「逃得真快……」時雨皺起眉,巳影說的他都懂,就是看得出來卻不曉得原因所以煩惱,但他說錯了一點。「……真也很擅長隱藏自己的事情,為了別人的事煩惱才會被看出來。」 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光胸腔中的空氣,時雨讓自己冷靜、注意力回到桌面,下周還有三年級的畢業典禮,學生會需要協助典禮進行,他不能因為私事耽擱了工作。其實他心裡清楚,只要主動去問真也事情就能獲得解決,卻因為顧忌太多而做不到。 總之,先把工作完成。做了決定,時雨連續好幾天埋首學生會的工作,放學後的時間幾乎在學生會辦公室度過,加上真也這一周有需要到院長時間觀察的病人,兩人相處的時間大幅減少,有時候甚至只有上課才會見到面,一股微小的情緒悄悄在他們心中醞釀。 明明決定要放下,他還是偶爾會思緒飄移,擔心起在醫院的真也。畢業典禮預演前他就是這個狀態,在學生會辦公室裡確認流程的途中想到這兩天睡眠不足的戀人,不自覺皺緊眉。 讓時雨回過神的是開門聲。「……會長,請問有什麼事嗎?」他以為三年級這時在做最後調整,會特意過來學生會辦公室應該是有什麼急事。 「我已經不是學生會會長了,要換個叫法才行。」凜太朗露齒一笑,前天交接儀式結束後他就這麼和後輩們說,唯一的例外只有由仁。 「久磨さん--」 「くまりん。」 被糾正了第二次,時雨實在不想從口中說出那個稱呼,但凜太朗沒有放過他。「不這樣叫我可是不會再回任何話的喔。」 「久……くまりん……さん。」 「……噗哧。」從頭看到尾的巳影終於忍不住笑出來,身為也不想用くまりん稱呼凜太朗的人,巳影自主迴避所有要主動叫他的場合。 「稍微借個辦公室用,畢業典禮上的表演還沒定案現在才要討論呢。」凜太朗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下,巳影跟時雨才發現仁和一生站在門外,兩人都滿臉無奈。 「抱歉啊白華、淺霧,你們也在忙吧。」 「沒事沒事,我們讓出來也是可以的。」 「淺霧。」瞥了擅自答應的巳影一眼,時雨嘆口氣,他突然覺得自己這陣子嘆氣的次數更多了。「借用沒問題,只是我們也會在一旁處理別的事。」 「ZMN!」 「完全沒問題,那就好。」共識達成,時雨移出一部分的會議桌給三人使用,他與巳影繼續確認典禮的相關事項。 接下來直到預演結束,時雨投入在典禮上絲毫沒有分心,或許該托學長們的福,跟他們在一起不小心會陷入他們營造的世界,暫時遺忘煩惱。方才辦公室裡也是這種氛圍,三人的對話看似沒什麼交集,實際上進行著只有他們曉得的交流。 總覺得有些羨慕。 「白華,有空嗎?」從禮堂回宿舍的路上,他突然被一生叫住。 「接下來都沒有行程。」 那陪我聊聊吧。這麼說著,一生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綠茶,領著時雨到附近沒有人影的長凳,示意他坐下。 「雖然你們二年級各個自立自強、不太需要我關心,不過都要畢業了,最後還是想當個帥氣的前輩解決你們的煩惱。」一生露出招牌笑容,現在的他在時雨眼裡十分耀眼。「柴咲最近怪怪的,你知道原因嗎?」 果然是想問那件事。「……有大概猜到一部分。」 他曉得一生不會繼續探問,打算繼續維持沉默或是轉移話題,但投來的視線藏不住擔憂,使時雨不忍心這麼做。 「果然還是直接問……你跟他,在交往對吧。」喝了一口茶,一生用豁出去的語氣說。 「請問……」時雨稍微睜大眼,沒想到會從學長口中聽見那句話。 「啊啊果然嗎,對你們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上個月不小心,那個,看到你們在宿舍走廊的角落接、接吻……」一生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這事原本該當作秘密的,還是讓本人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啊……」雖不是刻意隱瞞的關係,在知情者都不戳破、本人也沒有到處宣揚的情況下,卻因為這個意外被一生知道,他有點無奈。「是的,我們在交往。」 聽見時雨果斷地承認,一生鬆了口氣。 「你們具體遇到什麼問題我不會曉得,但以我對你們的認識,估計就是那類的事情吧。由我這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來給意見好像不太合適,就當作聽學長說說話吧。」這時的一生沒有直視時雨,而是看著遠方。「人啊,有一兩個秘密是很正常的,即使遇到了願意向他敞開心扉的人也不一定會讓那人知道藏在心裡的祕密。你們除了是搭檔外還是戀人,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秘密不講當然無所謂,但我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要憋著比較好,在身邊的人馬上就會發現異狀。」 「你跟他啊,都太小心翼翼了。」一生笑著揉了揉時雨的頭髮,「很多事情現在不做就沒機會做了,放膽去試吧。」 放在時雨頭上的手很大、很溫暖,像是在鼓勵他一樣。有多久沒有被這樣摸頭了?他想不起來。 不過,這種感覺有些懷念而且並不討厭。
畢業典禮結束,特進生們在宿舍交誼廳開了送別會,邊吃晚餐邊聊著回憶、講著未來,一不注意就過了十一點,幸好隔天是假日,不用擔心遲到的問題,但也該結束了。他們在畢業生的號令下解散各自回房,進房前就從真也的表情中讀出他想獨處的訊息,時雨主動表示自己先去洗澡,將室內空間留給他。 將蓮蓬頭掛牆上,時雨任熱水打在頭上,送別會時跟巳影的對話浮現腦中,沖也沖不掉。 「那個人早上啊,還是超放不下心要我多注意一點。」 「你也看不下去了嗎?」 「沒,我跟那個人說我沒那麼閒,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 對巳影而言單純在傳遞事實吧,順便向時雨抱怨自己被拜託了麻煩的事情。 時雨知道錯過今天或許更難找到合適的時機把那件事說出口,畢業典禮和巳影的話都推了他一把。重新整理了思緒,他擦乾身體換上睡衣離開浴室,想和真也說早點洗澡,發現他不在房裡,也不在二樓。 夜風吹進室內,他看見陽台的落地窗是開著的,真也在外頭。 「真也,趁熱水還沒冷……」披了毛巾在頭上,時雨走到陽台叫了背對他的真也。 「啊。」聽見時雨的聲音,真也嚇了一跳轉過身,原本在送別會上忍著眼淚的雙眼已經紅了,他緊張的抹掉眼角的淚水,擠出笑容,「我馬上就去,你先把頭髮吹乾吧,不然會感冒的。」 八成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所以讓我先迴避吧。這麼猜測,時雨不顧慌亂的真也伸出手在空中揮舞希望他回房,步步逼近直到兩人間的距離剩不到半步,了解躲不開,真也乾脆撇開頭。 「雖然入春但還是有點冷,真的會著涼……」 「真也,不要再避開我的視線了。」 真也前一次聽見戀人用這麼強硬的語氣和自己說話是一個多月前,這句話勾起了那起事件所留下的深刻回憶,我真的沒學乖,暗自在心中這樣罵自己,他緩緩轉過頭,視線對上那雙寫滿擔憂的異色瞳。 沉默蔓延,外人眼裡或許會以為他們在進行無聲的交流,實際上只是在掙扎。 「不問我為什麼嗎?」 「我不想勉強你說。」 真也的眉頭微微蹙起,兩人心中不願被試探的防線較數個月前後退了些,他們都判斷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會觸碰到底線所以不願擅自開口,簡單來往兩句話後,他們發現似乎是想太多了。時雨想起昨天一生說的話,悄悄揚起苦笑。 「外面有點涼,我們進裡面說吧。」他牽著真也的手走進房,時雨這時才察覺,他已經需要抬頭看一年內長高將近五公分的真也了。 他們一左一右坐在沙發上,時雨用毛巾將頭髮擦得更乾,同時等待真也。 「……對不起,這幾天躲著你。」 「淺霧說了什麼吧。」 「你知道了?」 「猜的,他有給我一點提示。」時雨看得出真也努力在慌張中找回平靜,他閉上眼做了好幾次深呼吸,還把緊緊握拳的手藏在背後。 「你回義大利的時候,被巳影くん問到我們的進展怎麼樣,聽見只到接吻,他很意外的跟我說……時雨慾望還滿強的……」他沒有完全按巳影原本的話說,就已經害羞到耳根到脖子都紅透,眼神也飄了開來。 「那傢伙……」看來需要找他好好談這件事,但現在重要的是真也。 「我知道時雨以前發生過什麼事、跟誰有過什麼沒有義務要說,一開始我也覺得不要在意就好,現在跟你交往的是我,但見到面以後突然不曉得要怎麼跟你相處。」重新看向時雨,他尋找著適當的詞彙繼續表達,「我不知道要怎麼問你這件事,也討厭不敢問的自己,以為做了選擇其實還是在原地踏步,由仁くん知道以後又會罵我了吧……」 「今天看到台上的學長們,想到一年後換我們站在那了,害怕起該不會維持什麼也沒說清楚的狀況就畢業、分開。……我不想要這樣。」真也堅定的說,和他對望的時雨面無表情,以往讀不懂的神情現在似乎有了點頭緒,他也跟自己一樣煩惱著吧。 「……我跟淺霧只有身體上的關係。」時雨用十分平淡的語氣敘述,第一次在一年級的秋天,那天真也因為臨時手術來不及回宿舍,一生也為了海外公演出國,巳影半開玩笑地提出邀請,他思考了一會就答應了。「我跟他只是各取所需,黑手黨的世界裡,性行為甚至可以作為一種手段,所以我沒多想。」 最後一次是二年級暑假前,那之後或許是發現時雨跟真也在交往,巳影不再提起這件事。時雨猶豫過是否要早點和真也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說過自己很膽小,真正膽小的說不定是我。」輕輕勾起嘴角,說出這句話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知何時真也握住了時雨放在腿邊的手,緊緊的、生怕他們又互相從對方身邊逃開一樣。 「我們還有一年。」不是剩下,而是還有。「還有一年可以一起做很多事、說很多話。」 他曉得時間跟生命都是有限的,能夠像現在這樣跟時雨相處也是有限的,不曾曉得的感情因為時雨在身邊而一一體會、品嘗,即使會難過、會受傷,這些時光都成了最重要的寶物、成長的糧食。 時間流逝的速度無法控制,能在一起的時間無法延長,他們所能做的只有趁還並肩走著時盡全力享受。 「不管幾次我都會說喔。時雨,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原本預期真也會是正經的表情,卻看見他笑著,被真也感染,時雨也加深了笑容。 「我們早就在交往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