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青年有著以男人來說較為纖細的身形,他穿著休閒白襯衫與卡其色的七分褲,看得出絕不瘦弱,而是有經過良好的鍛鍊;微卷的白髮略長,顏色不同的雙眼鑲在精緻的五官上,正充滿笑意看著真也。 仔細一看,青年的身體似乎是半透明的。 「時……雨……?」外貌和最後一次見面時不太一樣,但確實是六年不見的摯友。 「嗯,是我。」熟悉、令人懷念的聲音。 眼框一酸,真也激動的站起身,「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你怎麼知道我家的?時雨不是應該在義大利嗎?」伸出雙手抓住時雨的肩膀卻撲了個空,直直穿過時雨的身體,因為向下的力道無處釋放,他差點跌倒。 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蔓延,穩住平衡後咬緊下唇再次與摯友四目相接,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時雨,你死掉了嗎……?」 「應該沒有。」回答來的快速,讓真也一頭霧水。「解釋現在的狀況需要花點時間,你跟這孩子都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邊吃邊聽我說。」 不知何時愛犬已經繞著他們腳邊不斷轉圈,真也的肚子也在這時發出咕嚕聲響,他接受時雨的提議,趕緊收拾散落地上的蔬菜以及拿來裝水的飼料碗。混亂的思緒沒有影響他準備晚餐的動作,從櫥櫃拿出主食罐頭挖進乾淨的碗放到碗架,自己的便當則是用微波爐簡單加熱,真也還是喜歡吃熱騰騰的飯呢,把便當端到餐桌時時雨這麼說。 「嘿嘿,這樣比較不會那麼寂寞。時雨要不要也坐下來?」 「也是,站著不好說話。」時雨站在真也對面的椅子邊,遲遲沒有動作。 「……啊。」是啊,他怎麼有辦法自己拉椅子。 「我如果直接穿過去、半個身體鑲在桌子邊,畫面會很奇怪吧。」真也替他拉開椅子後無奈地笑了,上次看見這個表情是在高中畢業典禮,真也說要定期聯絡時。 多久沒有和人在家面對面坐著吃飯了呢?承受對面的視線,真也腦中浮現這個問題,領養寵物後就不曾算過獨自一人吃飯的日子,如今再計算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那孩子好像吃完的樣子。」 回過神,時雨正彎下腰和柴犬玩耍,因為無法觸碰,他只能揮著手像在指揮一樣。 「他的名字是雷恩嗎?」印象中真也是這麼稱呼愛犬的。 「嗯,在醫院後門撿到他的時候正下著大雨,順勢取了這個名字。本來就是滿親人的孩子,但他特別喜歡時雨的樣子呢。」 「第一次見面時戒心很重,還一直對我叫,想不到沒幾天就這麼親近。」說話的同時,雷恩想用鼻子大力頂時雨的手卻穿了過去,讓他嚇了一跳,左右來回渡步不能理解發生什麼事。 看見這副模樣時雨輕輕笑了出聲,打算跟真也分享。「真也?」 「……時雨,你是不是已經來我這邊三個多禮拜了?」所有線索突然串起來,寄包裹過來的幽應該知道房子裡看不見的存在是誰,才會在信上寫了「你們」。 「是的,我發現自己在日本後差不多過了三周。」 據時雨所述,將近一個月前他在西西里島的街上受到槍擊,狙擊手原先的目標是他身邊的由仁,時雨察覺到瞄準鏡的反光,當下做出的反應只來得及推開由仁,自己因此中彈倒下、昏迷不醒。子彈沒有射中要害,取出彈殼的手術很快就結束,當地醫生判斷是中彈後倒向馬路的身體被快速通過的汽車撞飛,腦部受到衝擊而導致昏迷。 或許該慶幸那個狙擊手露出馬腳,否則中彈的就是由仁了。時雨輕描淡寫地說,彷彿自己中槍是件小事。 「失去意識前,我聽見由仁和其他家族成員在喊著我的名字,也聞到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再次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出現在這了。」起初有些混亂,花了好些時間才了解自己在日本,以及沒有實體這件事。「看見真也後嚇了一大跳,這麼多年沒見變得更成熟了,做家事也不會動不動就受傷,還好好照顧寵物。」 真也放下筷子,桌上的便當盒已經空了,聽完摯友的故事他不曉得該做什麼回應才好,如果是成熟的大人這時候應該可以給出適當的回覆才對,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他絕對不像時雨所說變得更成熟。 「可能一時不好消化這麼超現實的事,今天也晚了,不如先休息吧?」 點點頭,真也站起身收拾殘骸,視線裡時不時出現的半透明身影讓他有點無所適從,記憶中溫柔的語氣、笑容突然回到身邊,若隱若現、似真似假。 「真也,晚安。」 熄燈前聽見睽違六年的這句話,輕易掃去漸漸充滿心中的不安。
打開醫院工作人員專用的後門,真也愣了一下,怎下起大雨了。今天手術花的時間比預期還要長,與患者家屬說明完再換衣收拾,早就錯過末班電車的時間,再加上雨勢磅礡,看來勢必要叫計程車了。 幸好幾天前放進背包裡的折傘還沒拿出來,真也打開傘準備走到馬路上叫車,突然聽見腳邊傳來細小的鳴叫聲,低頭一瞧,聲音的來源是被蓋起來的紙箱。 要是裡面有生物就不好了,他趕緊打開紙箱,箱子裡有隻看起來出生不久的小狗,或許是肚子餓了,也可能是下雨天太寒冷,牠一邊發抖一邊叫著。 「你很努力想要活著呢。」絲毫沒有猶豫,真也用脖子將折傘夾住,直接抱起濕漉漉的紙箱往大馬路跑去。這個時間沒有動物醫院開著,他只能先將小狗帶回家,隔天再帶到獸醫師那。 同居人要是看到他帶了隻小狗回家不曉得會怎麼想,但他很溫柔不會對小動物見死不救,最少能夠一起照顧到小狗脫離險境才對。 快回到家了,再撐著點。下車後真也這麼對箱子裡說,卻越走越覺得難以行動,手上的箱子原本有這麼重嗎?裡面應該只有一隻幾百克的小狗才對。 不行,真的太重了,快要抱不住、會掉下去…… 「……真也,起床了,鬧鐘已經響很久。」 「哇!」猛地坐起身,先映入眼簾的是滿臉擔心的時雨,才看見愛犬以奇怪的姿勢躺在腿上,「我在作夢?」 「嗯,還說了很大聲的夢話,做了什麼噩夢嗎?」 「撿到雷恩的那天,明明快回到家箱子卻越來越重……」眨了眨眼,他看到時雨的身體是半透明的,正打算伸手,突然想起前晚發生的事。 時雨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但靈魂出竅到日本來,很像夢境的事實讓他懷疑其實根本沒有睡醒,腿上的重量及溫度卻提醒他這就是現實沒錯。 「你的鬧鐘開始響了以後這孩子就跑進來,抱歉沒能阻止他跳到你的胸口。」 「沒關係,我習慣了。時雨,謝謝你叫我起床,也要謝謝雷恩。」 今天是休假日,真也起床後給自己及寵物弄了早餐,順便收拾水槽裡堆積了幾天的餐具,無法碰到物體的時雨站在一旁看著他忙東忙西,過去三周每到真也的休假日他也總是這樣靜靜看著,只是今天偶爾能感受到真也的視線,心不在焉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偷笑。 「我做了什麼嗎?」手上提著準備送去洗衣店的髒衣服,真也緊張的問。 「沒什麼。」還是不要告訴他吧。 早飯後帶雷恩出去散步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如果是休假日就會順便去洗衣店或商店街買東西。替雷恩穿上背帶後真也發現時雨也站在門口,好奇地問他可以離開這間房子嗎? 「我只能出現在這孩子附近的樣子。」 「是這樣啊。……那個,上上禮拜我被拉進河裡的事情……」 「嗯,在一旁看著。」 「上禮拜這孩子遇到喜歡的母狗突然很興奮亂衝的那天也……」 「真的是辛苦你跟對方的飼主了呢。」 坐在玄關的台階上,真也因為害羞而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不曉得跟時雨說讓他忘了的話會不會通通忘記呢? 急著想要出門的雷恩見主人這副模樣,先用力拉扯牽繩,發現沒有用,改為舔真也的手,已經整隻手都是口水了還沒有要動作的意思,一氣之下他咬住真也剛穿好的鞋向後拉,拉力大到真也的腳被抬起、失去平衡。 碰的一聲,真也躺在地板上,時雨和雷恩一左一右看著他。 「真也,還好嗎?」 「嗯,沒有撞到頭。抱歉喔,你很期待要去散步對不對。」 只是多了一個人在身邊,就多了這麼多隨時會出現的感情,九年前就曉得的事情如今再次意識到,有些不曉得要怎麼處理的情緒湧上,幸好在被填滿前理智就控制了全部。 把握現在,做好說再見的準備,以前做得到的事情,現在也做得到。